
城乡融合发展视域下数字游民的生成机理与发展路径
摘 要 数字游民是城乡融合发展与数字化趋势相伴而来的新生事物。当下,许多地方政府把数字游民当作数字化时代的稀缺人才进行招引,但随之也产生了一个新问题:怎样以合适的政策去引导数字游民旅居甚至定居乡村?在数字游民与乡村实现文化融合、生态融合、产业融合的过程中,也为乡村带来了新业态,赋予了新动能,实现了数字游民与乡村的双向奔赴。因此,从城乡融合发展的视角来看,数字游民的发展路径需把握三个关键:完善政策体系促进文化融合,发展美丽经济促进生态融合,建立有效链接促进产业融合。
关键词 城乡融合;数字游民;社会关系重构;浙江安吉
随着数字技术的突破性发展,以30岁左右青年为主的数字游民群体近些年迅速增长。1997年,牧本次雄和大卫·曼纳斯在两人合著的《数字游民》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数字游民的概念,预测网络通信技术将帮助人们打破工作在地理位置上的局限,数以万计的人们就像游牧一样,依靠互联网创造收入,在全球迁徙移动中工作和生活。数字游民大多掌握互联网技术,从事着收入不低的开发类、创意类和营销类工作,是拥有巨大价值的高科技人才。在我国,浙江安吉、云南大理、河南光山、海南文昌等地已经形成了比较有规模和影响力的数字游民聚落。2025年春节期间,横空出世的Deepseek更让人们意识到,数字游民群体或许是数字化人才潜在的资源库。作为一个在城乡融合发展阶段引发广泛关注的新型社会群体,数字游民日渐成为理论研究的一个新热点。
一、城乡融合发展视域下数字游民的生成机理
我国城乡关系经历了从城乡分割到城乡融合发展的演变历程。党的十六大报告把“统筹城乡经济社会发展”作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重大任务”。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城乡融合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必然要求”。在日益深入的城乡融合发展的进程中,我国农村的基础设施、人居环境和精神风貌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善。过去的乡村面临信息闭塞问题,现在已经被互联网的发展和通信设施的完备克服;过去的乡村存在交通不便、物资匮乏问题,现在被通达的道路和物流体系、便捷的互联网电商有效解决;过去的乡村只能收获农牧渔的有限价值,现在是一二三产加速融合,助力农民增收。城乡融合发展的时代大势,加上互联网的普及,促使人们逐步适应、追求更为灵活的工作方式、更为轻松的工作氛围。
(一)文化融合是数字游民生成的精神动力
乡土文化具有多元性和差异性,正所谓“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方言、风俗、农耕农具、饮食、耕读教育,这些源自千百年实践演化而凝结的乡土文化,是“活”的文物,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根和魂。“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乡愁的本质元素在于“人情”,因为有了人与人的情感,才有了牵挂和回味。因此,“乡愁”是城乡融合发展进程中的一种精神追求。延续了五千年的乡土生活,牵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回到乡村。数字游民们拿着一线城市的工资,却在云南大理和浙江安吉等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性价比更高的地方居住,既远离了内卷,让自己的生活更有品质,又实现了一定的地理套利。2022年,文化和旅游部等部门印发《关于推动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意见》,第一次在国家层面提出了开展“文化产业特派员”工作,实质上是以文化创意为引擎,带动各种现代发展要素流入乡村,赋予乡村高质量发展的新动能。
(二)生态融合是数字游民生成的空间载体
事实上,在满足数字游民更美好、更有创造力的工作和生活追求方面,乡村具有难以替代的价值。乡村的鸟语花香、田园风光以及与自然规律相契合的慢生活,独具特色的人文情怀,有益于数字游民放松心情、激发创意。说到底,追求比城市更为包容、宁静、舒适、有人情味的人居环境,是大部分数字游民选择离开城市的重要原因。数字游民们在不同地区之间流动,也是为了寻求时间、空间、隐私、宁静和志趣相投的人等各种资源。根据自然资源部2024年3月27日公布的数据,全国设市城市城区总面积仅为11.02万平方公里。换句话说,国土面积的98%以上是乡村。[1]从这个角度看,承担起保护生态环境、提供生态产品、维护生态安全等重要职能的关键在于乡村是否得到了很好的保护。数字游民在倡导绿色低碳生活的践行方面,在策划、参与环保公益的活动方面,往往起到了好的示范效应。在安吉余村,由旧厂房改建的未来图书馆,是全国第一个乡村零碳建筑。在许多乡村,负氧离子也能变现,绿水青山真正成为亿万农民的幸福靠山。
(三)产业融合是数字游民生成的物质条件
值得关注的是,数字游民不仅自身是流动的人才要素,而且以身体为媒撬动其他资源要素在城乡之间流动,其生产实践具有鲜明的城乡融合特征。[2]在城市化与逆城市化并行的时代背景之下,我国旅游产业蓬勃生长。在补齐了人居环境短板的浙江乡村,以电商、民宿、文化、艺术为品牌的旅游型村庄比比皆是。数字技术赋能下的余村溪泉鱼项目,依托5G物联网传感器设备实现了智慧养鱼,不仅改善了生态质量,也提升了经济效益,带动近千户养殖户增收。从实际情况来看,在全球范围内流动的“数字游民”,大多数是艺术家、科技工作者、文旅运营等创业创新的优秀人才,本质上属于“劳动力精英群体”,他们不仅能弥补乡村技术和资金的不足,也能为乡村输入创新的发展思路、运营理念,推动地方特色资源产业、乡村文化产业、农村电商的新发展。例如,腾讯公司的“丰收好物计划”,为小农户对接大市场搭建了桥梁,助力县域产业升级。
数字游民之所以在城乡融合发展的时代背景下成为一个热点现象,其深层原因在于,城乡文化融合、生态融合、产业融合的趋势恰恰与数字游民的价值追求、生态情结、工作状态高度契合,二者相辅相成、相互促进,共同助力于乡村全面振兴。
二、城乡融合发展视域下数字游民的实践样态
历经20多年的“千村示范、万村整治”工程,浙江建成了万千美丽乡村。今天的浙江乡村生态环境优良、基础设施完备、数字乡村建设先进,具备了发展数字移民社区的基础条件。“DN余村”即余村数字游民公社,室内面积7188平方米,设置了4000多平方米的联合工作空间,同时可容纳约150位数字游民居住。这些被称为数字游民的青年来到乡村,带来了新思路、新业态、新风尚,为乡村注入了强劲的创新创业活力。为了将这种可能转化为乡村发展的新动力,地方政府与职业运营人之间分工合作,地方政府负责保障,运营人通过合适的活动进行潜移默化地引导,双方达成共赢。“DN余村”就是如此,负责管理的安吉绿乡运营管理有限公司,主要是帮当地落地利好政策,提供相关人才运管服务,为入住的数字游民创造一个便于灵感碰撞、愉悦生活的物理空间。因此,“DN余村”本质上是一个政府采购项目。
(一)以灵活的方式促进文化融合
在“DN余村”,很多有趣的点子或合作就在这里诞生。“DN余村”没有固定的组织架构,以多元包容的社区文化把一群具有足够多样性的、热爱自由创新的年轻人聚拢起来。比如,“DN余村”的数字游民们自发录制了播客“天荒坪1号”,在实地调研后形成了《天荒坪云南烧烤》《天荒坪美食小众点评》等指南。每周六,数字游民公社还会举办一个小茶话会,在介绍余村发展理念的同时,设置一些促进新人和老人实现“破冰”的游戏,营造了浓郁的社交氛围。“DN余村”大都是通过微信群发起活动接龙,摆脱了以往做活动一环扣一环的繁琐流程,是一种打破传统行业规范和习惯的“去中心化”的方法。事实上,选择成为数字游民的人中,不少是对自己的创造性思考或执行能力充满信心的人。数字游民归属感的确立更要取决于人与人之间深层的精神连接。在乡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具合作性而非竞争性,人际信息流动更顺畅,增加了信息碰撞产生化学反应的概率,造就了乡村支持创新的生态原理。
(二)以优异的环境促进生态融合
良好的生态环境、成熟的数字游民空间以及良好的社群氛围,是众多数字游民选择安吉作为目的地的主要原因。尤其是“生态环境”,安吉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的首提地,也是美丽乡村建设的发源地,植被覆盖率高达70%以上。“DN余村”既能提供月租金900元的单人间,也能提供月租金300元的六人间。“DN余村”还为社员们提供摄影、手作展示空间以及图书馆等公共服务设施,既能享受到贴心的公共服务,生活成本又低廉。调研数据显示,旅居安吉的数字游民中,28%是全职,12%是创业者,还有50%以上的人是自由职业状态。从事的工作类型大多是信息技术、自媒体创作者、短视频博主、远程翻译等以技能和创意为核心的职业,对于空间的依赖性较低,旅居乡村还能激发创新灵感。经过精心的打造,废弃矿坑、竹林稻田、破旧老工厂等,都成为数字游民们的“自然工位”。坐落在青山绿水间的“DN余村”,集自然风光、乡土风貌与现代功能为一体,数字游民们在优美的生态环境中享受到休闲旅游、创新创业、远程工作的多重快乐。
(三)以完善的平台促进产业融合
相比城市,乡村较低的人力成本和场地成本,降低了创业的门槛。当创业者不再被地理位置所限制,乡村就具备了作为创业土壤的独特地位,拥有了广阔的产业发展空间。比如,余村周边道路建设质量高,道路两边景色优美,具有绝佳的骑行资源。不足的是,骑友可能在几十公里内看不到小卖部、买不到补给、找不到维修点等,余村第一个为骑友提供自行车维修、补给、临时休息等服务的骑行友好型设施因此孕育而生。为了形成一个创意迸发、信息畅流的社区环境,“DN余村”的主理人和余村全球合伙人共同发起“青年共创行动”,组织“余村夜话”、挖掘“原乡记忆”等。“DN余村”又建立了音乐、运动、体验和学习等15类社群,努力打造“社群式”乡村生活场景。周末酒店、乡村音乐节和邻汇吧等新业态在余村蓬勃生长。许多数字游民通过探索副业或小规模的试错,让自己的人生方向逐步清晰,还会与当地政府、村集体合作,举办艺术文化市集、建立社区咖啡馆、创办乡村特色品牌、组织体验旅行等活动,积极参与乡村振兴和城乡融合发展的浪潮中,追求更高的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
显然,我国的数字游民群体相较西方更为广泛,并不强调数字式工作方式和游牧式生活方式的同时具备,把从事远程工作或自由职业但没有“游起来”的人,已经开始旅居但还在探索生活方式和工作方向的人,提前退休享受旅居生活的人等,均纳入其中,是一个“泛数字游民”的范畴(见图1)。而且,这些细分群体之间具有较强的转换性。比如,在不同目的地之间流动的青年数字游民也可能会因在某地寻找到了伴侣,归属感增强,进而放弃流动,变成定居的数字工作者。由此,在浙江衍生出另一个新兴的社会现象——青年入乡。2025年初,青年入乡被写进浙江省政府工作报告。为推动青年入乡,浙江大力强化“引育用留”全链条政策供给,尤其重视挑选创业导师,提供创业指导、政策咨询等一站式创业服务,推动青年与乡村的“双向奔赴”。
图1 中国语境下数字游民的构成
三、城乡融合发展视域下数字游民的发展路径
“事缘型”交往是数字游民人际互动的一个显著特点。[3]我国进入乡村的数字游民也常常受到工作与休闲边界模糊、情感孤单等问题的困扰,这些问题与社会保障水平低、公共服务设施不健全等问题相互缠绕,共同构成了中国数字游民群体在现代性背景下融入乡村的主要困境。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当数字游民,也并非所有的数字游民都能体验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习近平总书记在2022年中央农村工作会议上强调:“要引进一批人才,有序引导大学毕业生到乡、能人回乡、农民工返乡、企业家入乡,创造机会、畅通渠道、营造环境,帮助解决职业发展、社会保障等后顾之忧,让其留得下、能创业。”[4]这个指示为各地规范、引导和服务数字游民指明了方向。
(一)完善政策体系促进文化融合
数字游民是脱离了组织机构的工作者,人的社会性需求使重新“聚群”必不可少。因此,要进一步建立健全数字游民公社、众创空间等平台,为数字游民提供其真正急需的服务。一是夯实权益保障。在数字游民中除推行知识产权入股、技术服务入股等合作创业机制外,积极推广“人才码”“社保一卡通”等线上线下应用,优化落户、住房、医疗、子女入学等保障政策。二是营造工作氛围。顺应青年数字游民青睐参与式共创和创新型业态的喜好,聘请专业化社会运营团队,秉承开放、共建、共享的原则,开设成员分享会等交流新模式,组建青年兴趣社团、举办青年联谊活动,不断激发创造力和生产力。三是健全生活配套。着力推动乡村信息基础设施升级,进一步提升网络速度、扩大网络覆盖范围、保障网络安全。在数字游民社区,建设共享厨房、健身房、咖啡吧等休闲空间,丰富数字游民的旅居生活。
(二)发展美丽经济促进生态融合
现在的乡村因生态美丽而让城市更向往,不仅是农民幸福生活的家园,也是城市居民休闲旅游的乐园。新发展理念指引下的乡村美丽经济,聚焦于将自然生态资源、人文民俗景观等美丽资源产业化。比如,安吉数字游民公社(DNA),本身也是溪龙乡茶旅融合综合体项目的一个组成部分。溪龙乡与上海爱家集团合作开发推进全域旅游,聚力发展现代农业、康养、教育、旅游四大产业。近些年在国外出现的乡村疗愈模式,其核心也是利用自然环境帮助缓解心理压力,通过自然、人文、社区的交互,满足大众“回到田园、回归自然”的愿望,促进身心的健康。经典的案例有荷兰的关爱农场、挪威和英国的绿色关护项目、日本的森林浴、农耕康复项目以及韩国的治愈林等。依托优美的自然环境和别具韵味的乡愁文化,乡村的美丽经济前景无限。
(三)建立有效链接促进产业融合
当下,经由数字化赋能,农业农村正酝酿着巨大的产业发展机会,时代也期盼更多的年轻人去乡村创业创新。推动数字游民与乡村的双向赋能,需要完善一系列制度保障。一是重视创业指导。数字游民在乡村创业,自身要对在农村创业可能面临的一些挑战做好充分的自我心理建设。地方政府层面,要引导数字游民在创业之前做详细的调研,引导并推荐新创业的数字游民加入已经有一定基础的在地企业和团队,以积累一些经验和综合知识,为创业打下坚实的基础。二是充分发挥数字游民对本地人才的带动作用。通过一系列培训课程,赋能和扶持当地带货达人,以此唤醒当地村民的品牌意识,激发本地人才的创新创业精神。同时,利用其市场信息通达的优势,助力本地创业者开拓市场。三是完善利益共享机制。乡村创业需要与农户形成密切的利益联结机制,村民、集体、从业者多方受益,才能走得更远。比如,曾创下单日接待消费者超两万人次的红庙村“深蓝计划X”咖啡店,按照“两入股、三收益”的方式,探索形成了村民、村集体、村办企业共同持股49%,创业者持股51%的股本结构。红庙村集体负责项目周边的景观台、步行栈道的建设、提升,以及相应土地资产、村民利益的沟通、协调,创业者专心经营,各方各负其责,利益共享。同时,要建立监管和评估机制,以确保数字游民参与乡村发展的各项活动符合法律法规。
综上所述,数字游民将网络创收、全球流动、工休兼顾有机串联起来,使得企业和组织需要更加灵活、开放地管理员工,为那些在传统就业市场难以找到工作的人提供了新的选择,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数字游民通过在线平台和社交媒体建立联系,分享经验和资源,推动了全球范围内的知识共享和创新。概括来看,西方的数字游民偏向狭义,强调凭借互联网技术而不受地点约束的“数字性”工作方式和不确定周期游居迁徙的“游牧性”生活方式的并存。“数字性”是达成“游牧性”的一个基础条件,“游牧性”则是一种主观偏好,而国内的数字游民是内涵更广的“泛数字游民”。需要注意的是,来自国外的数字游民,在旅居地的文化融合是相对困难的。例如,监控摄像头往往给本地居民带来一种安全感,而来自异域的数字游民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感觉;本地居民习惯了非现金支付,甚至刷脸,对于国际数字游民来讲,可能更加重视生物信息的保护,更习惯于刷信用卡或者付现金。所以,地方政府对数字游民的服务要把握好“度”,避免让“服务”变成“负担”。
参考文献:
[1]韩扬眉.全国683个设市城市城区面积有多大?正式公布![N].中国科学报,2024-03-27(01).
[2]沙垚.流动作为方法:数字游民在中国乡村——以光山数字游民基地为例[J].新闻界,2024(04):28-35+47.
[3]姚建华.数字游民“热”的“冷”思考[J].人民论坛,2024(07):86-89.
[4]新华社.习近平出席中央农村工作会议并发表重要讲话[EB/OL].https://www.gov.cn/xinwen/2022-12/24/content_5733398.htm.
本文系2024年度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部门合作专项研究课题“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大众化传播研究”(编号24BMHZ057YB)和浙江省党校系统社会科学联合会规划课题“城乡融合视域下数字游民下乡的生成机理及其政策支持”(编号ND24129)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浙江生态文明干部学院〈中共湖州市委党校〉副教授)
【责任编辑:易玉洁】